布店与副食品店、粮油店等早已在人们的生活中消失,它曾有过的辉煌,恐怕后人已不知晓。想当年,在城镇,它们都是重要角色,星罗棋布,不可缺少。在我的记忆中,沪上布店挺多,可谓有闹市的地方,就有大小布店,像我熟悉的江湾五角场和提篮桥等地,不仅有布店,而且店内始终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百姓过日子,不外乎“衣食住行”,“衣”是排第一的,在少有服装店的年代,布店自然地位凸显,都是临街,门面大,且有大玻璃展示橱窗,摆放各类布料,吸引行人眼球。在鳞次栉比、商户如云的南京路上,布店也不含糊,占有一席之地。
改革开放之初,我就读于上海空军政治学院,周日请假外出,主要就是漫无目的逛南京路,开眼界。那时南京路上商铺大多数的门面不大,加上人多又如过江之鲫,逛街大都只能顺着人流,肩碰肩、脚连脚往前挪步,见商店挤不进,有时也身不由己。记得在南京路上有一转角处,店面临街呈弧形,我被人流带挤入店。进店容易出店难,转身走回头路难度偏大,只好假装东瞅瞅西看看,顺着人流,从布店在旁边一条小马路的侧门“顺溜”而出。尽管是无意“路过”,有两点还是颇有点印象,店内阿姨大婶买布时,要用手抓住柜台,以防被人“冲”走;还有就是有一位大妈戴着红?标,手拿小喇叭,不停地喊叫“当心,小偷”。
那时百姓居家过日子,小到穿衣戴帽,大到床上棉被垫褥,大都是自己买布、买被面和棉花制作的。国家实行计划经济,许多物品都是凭票供应,其中就有布票。每人每年十几市尺,去布店买回布料后,手巧的主妇会用缝纫机自己裁剪,大多数家庭是请裁缝师傅上门,做几天活,给工钱并管一日三餐。
我的母亲不善量体裁衣,可会筹划着如何按照家里的人头布票。布票是有定额计划的,家里每个人做衣服也要计划,冬天该添置什么棉衣棉裤,夏天哪个女孩子该做短裙,哪个男孩该做短裤,都在她心里放着。不过,不管如何计划,总的“一年新,两年旧,缝缝补补又三年”的总基调是不会变的。小孩顽皮,穿衣费,常不是裤裆磨破,就是纽扣扯掉,衣?撕裂。放学回家,晚上灯下做作业时,常见外婆拿出针线箩,做针线活,这里补补,那里缝缝,旧衣破布是舍不得丢的,粗厚些布条扎拖把,薄一些细布,缝在新买来的芭蕉扇圈边上,各色的布料,宽窄均匀,针脚细密,使芭蕉扇既好看又耐用。
计划经济时代,买物品不用货比三家,因为全市统一价,布店也一样,布料质量花色品种,也大体一样,连布店的布局,收钱票,量布剪裁的程序等都一个模式。又因按布票供应,所以布店从不缺货,各种质地、颜色、花纹布料虽然有限,但也不断货,布料都是成捆的,放置在售货员背后柜子中,成批量的像士兵一样,一个挨着一个斜竖着,也有放在宽大玻璃的柜台里,布料按柜台分类,分为毛料的,棉布的,丝绸的,混纺卡其布,后来还有的确良等。
顾客看准了布料,便示意售货员,售货员便会把整捆的布料拿到柜台上,供顾客挑选。我常见我母亲把第一眼看上的布料先拿到手上摸摸捏捏,可能是感觉一下手感。如是买格子或带花纹的布料,还要放在手背上试试看,有热心的售货员,还会把布拉得更大一点,放在顾客身上试试看。
布店的售货员有些像裁缝师傅似的,脖上吊挂着软皮尺,手边放着木直尺,还有只有在裁缝店才能看见的呈圆饼“心”状的带色粉笔。顾客买多少尺,他会把布扯直,放在柜台边按尺寸量,柜台玻璃边有标识尺寸刻度,量好后,用木直尺压着,用粉笔标注,然后用裁缝师傅的专用剪刀,先剪开一小口,拽住一角一拉,让布料在剪刀口滑过,“吱”的一声,不过以秒计时,便分毫不差。剪布完毕,用手一抖布料,在柜台上熟练折叠,再用一张上面印有红色字体、算是广告雏形的黄纸和细细纸绳包扎好。
布店的付账也挺有趣,店里有一处约2米高的椅子,椅是特制的,因为它与一块小桌连在一起,桌上放有台灯。椅上坐着收银员,在她的头顶上,有交错发散型“铁丝网”,她头顶上是一个小圆圈,然后如“鱼网”散落般,发散到各柜台售货员的头顶上方。售货员收到客户的钱和布票后,开好票据,抬手把它夹在铁丝轨道的铁夹子上面,用木直尺一挥打,“咯吱”一声,铁夹子稳稳地停在收银员的头顶上,收银员很快收好钱票,核对无误后,在发票上盖上银货两讫的店章,再把找头夹在原铁夹上,哪来哪去,分秒不差又回到原点。也不知是过去他们工作负责,还是本身钱款就不多,反正,我和母亲去了许多次布店,从未看到扯布收款有过差错。
上海是时尚之都,那时我的家乡合肥有上海内迁的大型工厂,还有沪籍知青招工入城的。常能在街头巷尾,常见两个着装时髦的阿姨,“阿拉”声一片。在单位上海人不论男女,其穿衣打扮和发型,总是“风向标”。上海女同志穿上一件时装,常会被同事“盯”上,众人一阵夸奖之后,该时装便开始“流浪”生涯,被借去做样子。合肥的裁缝店也通常打着“上海师傅”的招牌,裁布做衣的案台上放着一本上海衣服款式的图册。上海人回沪探亲也像采购员,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托购的大人小孩衣物和食品,总让他们耗尽体力精力,大包小包往合肥扛。礼尚往来,像我们老家土特产花生米等,他们也没少往上海带。
我军校毕业留沪,找到上海女朋友,才知道上海小姑娘装扮“洋气”,并非钱多,而是会精打细算,做衣服时,还会与裁缝店的师傅,谈自己的想法,总会在款式上有些新的变化。我陪女朋友常去黄家码头买布料。狭窄的小路边,横放着折叠床,也有的是地铺,上面陈放了一排排,一堆堆,五花八门的布料,仅是丝绸,就有织锦缎、软缎、双面缎等等,还有各色全棉细帆布,各色羊毛开司米零头堆积如山。据说这里的货物来自江浙一带许多外销服装小工厂,外销任务完成后,剩余的小材料就贱卖给黄家码头小商贩的。女朋友和闺蜜常去那里逛,慢慢地选,从不空手回来,总是大包小包有所收获。与我见面时,还按捺不住高兴的劲,向我描述和展示“战利品”,眼神里流出都是憧憬和幸福。
时光总赶着人向前跑,似乎眼前的事转眼就落在了历史的尘埃中,不见了踪影。许多人和事诸如布店等不想不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发生过的一样。
栏目主编:沈轶伦
本文作者:耿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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