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孜尔曾经的世界混血中心

你看,克孜尔石窟里欧洲的立体脸庞,印度的三段式扭姿波斯的拜火精神,龟兹人对山川的喜爱

“克孜尔”—— 维吾尔语中意为“红色”,她偏于新疆阿克苏地区一隅,南北皆被拥有红色沙土的丘陵和群山包围,刮风时红土飞扬,暴雨时洪水夹杂着红色沙泥奔流,晴天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更是如同熊熊火焰,仿佛各路混血神灵全都云集于此。

克孜尔魔鬼城

而这片红色大地所在的小城 —— 即是千年前的西域古国“龟兹”(qiūcí)。

没错,就是那个被季羡林誉为“古印度、希腊-罗马、波斯、汉唐文明在世界上唯一的交汇地。”

北通乌孙,南连于阗,东西有丝绸之路中道贯穿,处于西域十字路口上的龟兹,更是佛教从印度东渐中原道路上重要的开端。

丝绸之路(标有克孜尔石窟位置)

佛的思想具体在何时传入此已为历史谜题,但毋庸置疑的是,公元一世纪前后的龟兹虽一度被匈奴、汉朝、前凉、前秦、突厥、吐蕃所属;从人种上既有东方的蒙古利亚人种,也有西方的欧罗巴人种;民族上则曾有羌、塞、月氏、乌孙和汉人,但佛教思想却从传入龟兹起便在此生根发芽,和谐存在于不同文化间,并镌刻在这红色石头城里延续千年之久。

当玄奘在公元7世纪途经龟兹时,更是被其全民向佛之景象所感慨—— “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上自君王,下至士庶,损废俗务,奉持斋戒,受经听法,渴日忘疲。”

朝代在龟兹更替,而其中心地缘属性又让她的文化如同沙漠中的大海一般,在时间和空间上吸收着各方而来的涓涓细流,这文化熔炉的具象体现——便是“佛教石窟”。

修建洞窟是佛教徒修行的方式,从印度第一个石窟阿旃陀起,此后翻越帕米尔高原向东方传播,在龟兹的天山褶皱里找到了庇护之所。

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分别为:克孜尔石窟,库木吐拉石窟,森木塞姆石窟,克孜尕哈石窟,玛扎伯哈,托乎拉克埃肯石窟

而在龟兹的诸多石窟群之中,最能体现不同时期和种族文化交融的,莫过于“克孜尔石窟”。

开凿于天山南部余脉40米高的崖壁上,背山面水,始建于公元三世纪的克孜尔石窟是中国开凿最早的大型石窟,比闻名遐迩的敦煌莫高窟也要早上百余年。

青绿色的碰撞,独有的菱格型构图,百余个佛本生、因缘、佛传故事的描绘,都让她在丝绸之路上熠熠闪光。直到公元九世纪被回鹘(hú)攻陷,她的凿刻在这漫长的六百多年里未曾中断,于是我们有幸在克孜尔石窟的壁画构图、故事体现、人物造型刻画乃至某个“高耸的鼻梁”里,寻到佛造像早期的犍陀罗风格,觅得印度本土风的体现,还能触摸到龟兹本土的异域风情和中原审美的反哺。

正是这种文化来源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让克孜尔石窟之美如此与众不同。

01.克孜尔石窟里那些欧洲脸庞

——犍陀罗风格影响

作为佛教造像艺术最早的诞生地——犍陀罗,其在历史上曾分别受到西方文明的起源「希腊」和崇尚佛教的「贵霜帝国」统治,于是这里便成就了“希腊式佛教艺术”。

而犍陀罗艺术随着佛教东传,经过阿富汗地区,在公元三世纪传入西域的龟兹,成为龟兹早期石窟里的重要元素之一。

1.人物形象

因为犍陀罗艺术借鉴了古希腊的人物造像手法,自然而然人物形象便呈现出欧洲人特征,于是我们在克孜尔石窟中也能看到这些"额头丰满,鼻子高耸,嘴唇细薄"的欧洲脸庞。

克孜尔石窟壁画像

2.佛像服饰

除了人物面部,在克孜尔开凿较早的窟主室的正面立佛,佛陀头部较大,身材敦实,具有明显的欧罗巴人特征。且其身披的通肩式袈裟,服饰宽大,衣褶厚重,毛料质感强,也和古希腊的服饰特征相似。

3.叙事及构图方式

犍陀罗佛教艺术在故事表现手法和构图也借鉴了希腊的”一图一景一故事”的模式,在表现佛教故事时,只截取故事中的一个主要场景来做表现和寓意,省略了不必要的前因后果。而这也正是克孜尔石窟菱形格中,一格一故事的表现手法。

如“释迦诞生”这一故事,克孜尔石窟的整体构图和人物排布方式也和犍陀罗出土的浮雕如出一辙,甚至连人物的“交叉双脚”的刻画都如此相似。(但是很明显,左侧迎接婴儿佛陀的帝释天,从站姿变为了跪姿,想必是受到了当时龟兹地区“王权”统治的影响)

在克孜尔其他几处,也能觅得相似。

02.克孜尔石窟里的印度风情

——印度风格影响

印度作为佛教的起源国家,必然也将其本土文化融入到佛教当中,于是印度的人文风情自然也在龟兹的石窟群中打下了烙印。

1.裸体形象

印度本土宗教里向来有对”生殖崇拜的信仰”,所以对女性的刻画多腰部宽大,臀部浑圆,大腿健硕,并辅以丰满的乳房,极其富有女性的肉感。不仅如此,塑像的形体姿态夸张,在表现是常喜用所谓的“三道弯式”,即头向左侧,胸转向右方,臀部又往左耸出,克孜尔石窟中也不乏如此体态的人物。

加之佛教盛行的印度马图拉区域地处热带,气候炎热,所以男女居民都习惯于裸体或半裸,这样理解克孜尔石窟内那些暴露“的躯体也就不甚惊异了。

克孜尔118窟壁画《娱乐太子图》克孜尔76窟壁画《降三魔女》

2.壁画题材和内容

开头便提到,龟兹壁画中的佛传、本生和因缘故事画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且刻画得极其精彩。事实上,自龟兹石窟向东到敦煌的莫高窟、天水的麦积山石窟以至大同的云岗石窟、洛阳的龙门石窟等可以看到这样一种趋势,越向东本生故事画越少,经变画越多。

以克孜尔窟为例,除前壁外,另外三面墙壁上,上中下三行分为多个方格,每个方格内绘一幅佛传故事画,整个洞窟共绘六十一个场面,内容涵盖了佛传故事的主要部分。

克孜尔窟

(后期采用方格代替菱形作为故事画面呈现)

当然,这中转变的背后是有其原因的。早期印度的小乘佛教传入龟兹,推崇的是个人的“禅定坐”,而越往中原本土,则逐渐以吸引普罗大众的大乘佛教发展,于是那些通俗易懂、颇有趣味的经变故事便占了上游。

3.服饰特征

不同于佛像带有希腊风格通肩式厚重的服装,地处热带的印度佛教徒们传统的服饰多袒露右肩、右胸和右手,在龟兹壁画中,也能见佛身所着袈裟多有袒右式。

克孜尔38窟供养比丘克孜尔号石窟(局部)

4.绘画手法

在克孜尔石窟的壁画中,有一种绘画技巧叫“凹凸法”,即在形象的轮廓线内通过深浅不同的色彩晕染等方式来构成色调层次上的明暗变化,从而使表现的对象产生浮雕般的凹凸变化。如在下图这张石窟壁画中能明显看到左侧人物的鼻梁部分有如打了白色高光,具有立体感。

而这种画法,即是来源于印度的“天竺遗法”,不仅在印度阿旃陀石窟中多次出现,也被运用到后期敦煌石窟的壁画中。

03.克孜尔石窟中的龟兹日常

——龟兹本土文化的体现

在龟兹接受外来佛教思想的过程中,作为文化接受体的本身也必然会将自有的社会风俗、人情物貌有意无意间融入到艺术的表现中,这种本土文化的体现在克孜尔石窟繁盛期(公元6世纪~公元7世纪)尤甚。

1.  菱形格子画

当踏入龟兹中心柱窟时,满窟彩绘的菱形格便映入眼帘——填绘佛教故事画的菱形格多绘于洞窟券顶,红、白、蓝、绿等色相间排列,繁而不乱,而这些菱形格背景,在全世界都尚未发现雷同。

虽学界多倾向于菱形格与佛教中“须弥山”有所联系,但这种独一无二的“山菱形”表现形式决然是脱离不开龟兹本土审美—— 即当地人对山川的崇拜。

库车附近山川地貌

克孜尔地区本就为山川地形,且其山多为左右两边对称的等腰三角形,如克孜尔石窟千佛洞正前方的山便是如此。故古代龟兹画师将自身所生活的葱岭山岩有意识地融入艺术创作,让佛祖的一个个故事发生在他们所生活的地方,这种“虔诚之心”,似乎也无可厚非。

森木塞姆石窟第1窟主室券顶圆突形菱格

2.  “以木押头”的龟兹脸

在龟兹壁画中,一些人物脸部的画法很有特点。他们的脸颊扁而不圆,眼、鼻和嘴向脸部中央聚合。这种特有的面相可能是龟兹民族“以扁头为美”在壁画中的反映,玄奘曾记:“(龟兹)其俗生子以木押头,欲其匾也”。(即还在还小的时候,要用木头上下夹脑袋,让头部呈扁平状)这一特有的面部表情也由苏巴什古墓中出土的古尸得到证实,其头骨保存完好,额骨却比正常人宽扁,显然是经过木压。

3.  龟兹人服饰

曾有记载名僧鸠摩罗什从沙勒回到龟兹时,“僧一万余人”,僧侣数量几乎占当时龟兹总人口的十分之一,那么可推测彼时的佛教信众必定也不在少数,而克孜尔壁画中那些穿着龟兹服饰的供养人便是最好的说明。

如下图窟中供养人身着长袍,袍服腰际加束腰带,便于佩剑及悬挂日常生活用具,这样既可御寒,又美观潇洒。同时袍服袖口窄小,缘有锦绣,对襟式样,袍长没膝,除了便于狩猎和生产,又可挡风沙,是对当时大漠里龟兹服饰的很好刻画。

龟兹克孜尔石窟第窟中的服饰龟兹克孜尔石窟第8窟中的国王服饰

4.  龟兹人的生活

克孜尔壁画中,更有反映普通人生活状态的描绘。如克孜尔窟有一幅晋代《耕作图》。图中两位农民手握宽刃锄正在耕作。头戴西域毡帽,上身赤裸,下身着短裤。锄地工具与现今维吾尔农民用的坎土曼(铁锄)相似,说明当时中原的牛耕技术在晋代已传入西域。

龟兹克孜尔石窟第窟中耕作中的人民

04.克孜尔石窟里的“混血”们

——其他国家民族风格体现

1.伊朗及回鹘风格的体现

此图出於克孜尔石窟第八窟,也被德国人称为『十六剑客窟』。画中人物头发棕红,肤色白凈,眼呈淡色,外表好像波斯(今伊朗)人。但画中人、上身著图案华美、冷色调的翻领外套,下身為紧身小脚的帕提亚(安息)式裤子,脚蹬尖头鞋,极尽时髦气派。每人皆佩匕首和宝剑,剑长如棍,悬於金属圆片制成的腰带上,可略略窥见回鶻人的风姿。

2.双肩出火的佛像(波斯拜火教)

克孜尔石窟中还能见到一些“双肩出火”的焰肩佛图像,这些双肩尖锐的火焰在最初的键陀罗及印度本土造像中均未出现,但在贵霜王朝曾覆盖的古伊朗区域却曾流行过,甚至在当地的金币上也有国王双肩出火的标志,这种绘画模式一定程度上受到伊朗拜火教思想的影响。

克孜尔60窟东侧壁下端“函授鸟”连珠纹

3.波斯风装饰纹

在龟兹甚至很多后石窟群中能见到很多所谓的“联珠纹装饰图案”,它是在一圆形中间安置如动物、人物、花朵的主题纹样,周围用圆环围绕,形似一串联珠,故称联珠纹。而这种纹饰正是源于波斯,随着丝路贸易文化交流传入了中国,在我们的壁画中留存了下来。

克孜尔60窟东侧壁下端“函授鸟”连珠纹波斯萨珊风格织物

民族的延续,从来就离不开“包容”二字,思想是如此,文化则更甚。龟兹的人们以本地社会民俗为主体,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无排斥地吸收了外来的文化,最终形成的却是灿烂的龟兹艺术。

6月份,我们将走进龟兹,走进克孜尔,在一个个异色的菱形格中,探寻万番异域风情。

详情见:艺旅文化(ArtCulture_China)

参考文献:

耿剑:《犍陀罗佛传浮雕与克孜尔佛传壁画部分图像比较》

许静:《龟兹石窟壁画中的供养人造型初探》

霍旭初:《克孜尔石窟壁画裸体形象问题研究》

霍旭初:《克孜尔石窟故事壁画与龟兹本土文化》

周菁葆:《丝绸之路与龟兹石窟闭卷中的服饰艺术》

澎杰:《新疆龟兹石窟壁画中的多元文化研究》

靳艳、林尚斌:《龟兹石窟中的古印度及古希腊文化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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